「慢慢跑就好了，老弟。」有位皮膚黝黑，大約五六十歲，以鼓勵新手的口氣對我說：「時間還很充裕，一定可以完賽的。」

滿頭大汗，累到像一條狗的我，跟他點頭微笑。我竟然無力到連一句謝謝，都說不出來。喉嚨非常乾澀。

「你是去程還是回程呀？」補給站熱情的志工一邊幫我加冰水，一邊問我：「去程的待會兒見，回程的明年見。」附近一堆跑者聽了，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「明年不來了啦！太陽這麼大。」「你去年也是這麼說啊，今年不是又來了？」又是一陣爆笑。

現場氣氛非常的歡樂。可是，我的表情卻很痛苦，一點都笑不出來。

雙腿的無力，脫水的虛脫，加上睡眠不足提不起精神，這個時候的我，只覺得全身痛苦萬分。「奇怪，怎麼比跑百K還痛苦？」

一天跑100K，跟兩天跑84K比較，那一個比較累？

「當然是84K分兩天跑比較輕鬆啊。」比賽前的我，是這麼想的。我都可以一次跑完100K了，兩天的連馬，中間還可以休息一個晚上，應該是沒問題的。

但是，事實剛好相反。連馬第二天的我，狀況非常糟糕，簡直比跑初馬時還要狼狽。

我讓自己冷靜下來，回想今天的過程。奇怪，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？

「疑，我跑在領先群了？怎麼可能？」出發兩公里我就發現，自己逐漸追過一些跑者，進入領先集團。看一下手錶：「六分半速，怎麼可能進入領先群？」難道這場小比賽，來的都是一些肉腳嗎？

昨天剛跑完一場全馬，今天是第二天。我從來沒有連馬的經驗，起跑的時候，當然不敢衝太快，以平穩的六分半速出發，想說跟在後面，完賽就好。沒想到，週圍的跑者比我更慢。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？」

這場關山馬，是連續舉行三天。其實在這之前，已經有超跑比賽在這裡連續跑了六天。如果全部參加，今天將是第九連馬。從旁邊人的對話中，也聽出不少人是跑三連馬，六連馬，甚至九連馬的。我看到了一些沙場老將，很榮幸自己可以跑他們跑在一起，覺得自己狀況還不錯。

「疑？腿怎麼愈來愈重？」才跑到10K，我就發覺自己狀況不對，雙腿非常疲勞。立刻放慢速度。

「哎喲，跑不動了，糟糕！」才12K，我竟然就進入步兵模式。

這是我從來沒有遇過的狀況。以前比賽也會步兵，但多是在30K以後，連初馬也是37K以後才用走的。今天竟然12K就跑不動。後面還有30K等著我呢！怎麼會這樣？

「我太小看連馬的可怕了。」這時候我才猛然覺醒。

以為自己跑過百K，所以分兩天跑84K應該不難。昨晚，沒有冰敷，沒有足夠拉筋，沒有充份按摩。甚至昨天跑完以後腦內啡還在的關係，竟然睡不著。導致今天一起跑，就覺得精神不好，力量都無法集中。

我試著放慢速度跑看看，最多也是跑2K，就又回到步兵模式。後面還有很長的路，真不知道要怎麼跑下去。「糟糕，真是太大意了。」我開始後悔昨天沒有充份作賽前準備，也警覺這一陣子訓練量不足，現在苦果出現了。

「要不要放棄算了？這樣根本沒辦法跑？」完成半馬第一次經過終點，還要再跑一圈。這時候只要放棄，一切痛苦就會解脫。這似乎是我跑馬這麼多次以來，第一次有主動想放棄的念頭。

「不行，這次如果沒有完成，會影響下個月跑白山白川的信心。再慢都要想辦法完賽。」我咬牙通過終點，繼續進入第二圈。

但是，意志力是很不可靠的東西。沒力氣就是沒力氣，光靠毅力也是跑不起來。太陽逐漸增溫，汗水直流。每到休息站，就像遇到救星一樣。別的跑者跟志工在輕鬆說笑，我卻忙著往水壺裡塞一堆冰塊，累到說不出一句話。其實冰塊大概五分鐘就融光了。

剛剛在我後面的跑者，這個時候，逐漸經過我身邊，超到我前面了。

「奇怪，他們看起來，為什麼跑得很輕鬆？」

照理說，會跟我跑在附近，應該是跑力跟我差不多的人。但我眼光所及的跑者，都是輕鬆談笑，看不出累的樣子。甚至有老手來鼓勵我，要我加油。跟我一副快倒下的樣子比起來，差異很大。

「為什麼他們不會累？」我的心裡納悶著。

後半馬的慘狀，我已經無法形容了。至少在路邊坐下來休息三次，大約有一半路程是走路。到底是怎麼撐到終點的，我已經累到記不起來了。一到終點，我幾乎是立刻坐到路邊喘息，無力再站起來。

「疑？剛才鼓勵我的老手，現在才回來？」我已經回終點坐了10分鐘，看到他以輕鬆愉快的步伐，笑著跑進終點，還跟攝影師揮手。雖然一樣滿身汗，卻一點倦容都沒有。

「恭喜完成三連馬！」旁邊有友人往前，跟他道賀。

我恍然大悟！

原來，今天很多跟我同跑的跑者，不但不是肉腳，反而是高手。他們連日征戰，目標是放在每場都可以完賽。所以懂得調配自己的速度，不求快，但求穩穩完賽。已經到最後一天，最後一公里了，他們還是用穩健的速度，輕鬆跑回終點。

更讓我敬佩的是：他們懂得苦中作樂！

一樣的距離，一樣的大太陽，我相信他們受的苦跟我一樣多。我像一個被壓力擊敗的人，滿臉痛苦的回到終點；他們卻懂得在痛苦中如何讓自己放輕鬆，跟跑友、志工談笑，解除壓力。雖然速度不快，卻能維持一直前進。

我一直以為，跑馬就是要有意志力才能完賽。中途如果談笑風聲，會瓦解掉自己的意志力。所以要以認真的態度，凝聚意志力拼戰。所以從頭到尾，我的表情幾乎都是很痛苦的。

關山，這個偏遠的東部小鎮舉辦的小比賽。來跑的人不多，看起來都跑的不快，卻有很多潛世的高手在其中。我跑的很糟糕，信心大大受挫。卻從這些高手身上，學到了很多寶貴的經驗。尤其是苦中作樂這件事，真的是一棒打醒我。

這是我跑的最差，卻收獲最多的一場比賽。